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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巡察使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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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巡察使6

灼鈺在姜青姝身邊的那段時日,是他覺得最安謐的日子。

他每日只需要認真地看書,等她下朝,有時候他等她等得無聊,去禦花園采了一堆花來放在她的殿中,紫宸殿的宮人見了齊齊變色,但她看見了卻沒有斥責。

灼鈺就很開心。

鄧漪捂著額頭嘆氣:“侍衣這樣不合規矩,陛下不說你,是因為之前有個人也……算了,侍衣如果真想哄陛下高興,不妨和臣學著沏茶吧。”

灼鈺:“好。”

少年又開始主動學著煮茶,他本來什麽都不會,在她身邊以來,卻學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。

從前低賤如泥的人,本該跪在雪地裏無人理睬,如今卻穿著華服在宮殿裏行走,甚至被允許在她忙碌時給她奉茶。

她見了,頗有些意外。

她讚賞地朝他笑笑,灼鈺就很開心。

眼前的少年是一副馴服順從的樣子,越是一張白紙,越是容易被捏成適合宮廷的樣子,而不是那樣格格不入、鋒芒畢露,周圍的人也不會說提什麽反對的意見。

姜青姝有時看著他,會想起阿奚。

當初阿奚陪她的時候,所惹的非議極多,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,秋月向昌都不太喜歡他,鄧漪也說他太會招惹麻煩,有他在,宮人天天都戰戰兢兢,就怕他又帶她幹什麽壞事。

灼鈺很合他們心意。

因為灼鈺受過不公,姿態卑微。

如果,阿奚長久留在宮中選擇妥協,當他不再受到指責,就成了現在的灼鈺。

同樣的喜歡,阿奚的眼睛裏還有江河湖海、自由和俠義,灼鈺的眼睛裏卻只有她。

姜青姝喝完了他奉的茶,說:“很好喝。”

灼鈺一楞,隨後興奮地抱著托盤,咧開嘴朝她笑起來,唇紅齒白,明澈鮮活,還透著一股天真的憨意。

“我……再去……倒一杯。”

少年飛快地跑沒了影。

他聽話,溫順,像一只乖乖依附於她的金絲雀、菟絲花。

而且他很享受這種感覺。

他喜歡當姜姜身邊的菟絲花。

姜青姝批奏折,逐漸允許他在一邊倒茶研墨,並沒有像提防其他侍君那樣提防他。

從前總是在她身邊的那兩個大臣,好像突然也不出現了,灼鈺聽到她和其他臣子提及,有一個似乎是被派到地方去了。

“裴朔此番去山南東道巡察,如果事情有變,則可能關乎到……蘭君的父親。”鄭寬這樣說。

垂睫研墨的灼鈺一頓,悄悄擡頭,看到女帝神色未變,只是繼續提筆寫著什麽。

她邊寫邊道:“燕博易是個能臣,但若經不起查,該換人時朕也只會秉公執法。但朕派裴朔去,勢必引起他們警惕提防,朕這幾日召幸燕荀,也是讓他打消疑慮。”

麻痹對方,讓對方覺得皇帝是偏向自己的。

不過她這一番寵幸燕荀的行為,委實讓有些看不透局勢的人著急起來,聽說趙澄最近有些針對燕荀,也多虧有個更惹眼的燕荀做靶子,倒是沒什麽人先針對灼鈺。

鄭寬笑道:“陛下聖明,臣最近讓戶部倪侍郎查了山南東道那邊上報京城的條目,的確看不出什麽紕漏,甚至過於完美,如若這其中真有貓膩,陛下不處置則後患不小。”

鄭寬這樣說著,還看了灼鈺一眼。

灼鈺沒有看他,只是專註地看著手裏的墨條。

真好。

姜姜也不喜歡燕荀,那他至少是比燕荀強的吧。

灼鈺的政略飛快增長。

【當前灼鈺政略:70】

可惜,這樣毫無打擾的日子,在皇宮裏終究不會太長久。

平北大將軍段驍在京中停留了半個月,終於要啟程離京了。

但他還有顧慮。

朝中張瑾坐大,而張瑾實在狠,連自己的傷都毫不在乎,刺殺之事對他造成的影響被收到最低,段驍雖因此和女帝化解了嫌隙,但也影響到了女帝和張瑾之間的信任。

段驍臨行前私見了一下女帝。

“臣決定全力輔佐陛下,只是臣以為此事暫不可為人知曉,以免讓他們生出提防之心。”

刺殺事件上,雖然找了個替死鬼,實際上大家都清楚,這個鍋是姜青姝背了。

她支開了張瑾的暗衛,所以她最可疑。

“張瑾此人睚眥必報,如果他認定是陛殺他,日後陛下勢必會更加艱難。”

段驍深思熟慮道:“臣一人做事一人當,不需要陛下來替臣承擔後果,此事不妨就讓他知道真相,臣馬上要啟程回邊關,中間相隔千萬裏,張瑾就算此事知道是臣想殺他,他的手也伸不到燕州來。”

段驍很感激小皇帝這樣體恤他。

但只有臣為君承擔罪責,豈有君王主動為臣子背鍋的?她要在京城和張瑾長期博弈,段驍一走了之,手裏有兵馬,根本不怕張瑾。

段驍無妻無子,所愛離世,眼前的少女,他是真心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。

他要為她打算。

“就讓臣在臨走之前,為陛下做最後一件事吧,不然怎麽放心。”段驍伸手撫摸著少女的頭發,常年從軍的粗糙的手掌,帶著溫熱的觸感,就像父親在慈愛地撫摸著女兒。

他和先帝的女兒。

姜青姝揚起臉,神色動容,“將軍……”

段驍一扯薄唇,爽朗地笑笑,“陛下,以後要好好保重,朝中之人不可偏信,尤其是要小心那些虛偽傲慢的文臣,被欺負了盡管跟臣說,哪日要是需要臣,臣就帶兵去宰了他們,為陛下出氣。”

她也笑了起來,眸底晶瑩,段驍這樣慈愛溫柔,讓她想起自己在現代的父親了。

她後退一步,擡起雙臂,以晚輩之禮向他行禮,段驍知道她的心意,想攔又作罷。

“朕也希望將軍日後在千裏之外,萬萬保重。”

她認真地說。

……

後來,朝中就傳出了一件大事。

——聽說段大將軍在離京之前,在紫宸殿內頂撞了女帝,雙方鬧得很不愉快,女帝想將其拖出去杖責,但行刑的千牛衛無人敢動。

甚至連千牛衛大將軍梁毫,都跪下來求情。

當時還有一些門下省和中書省的臣子在殿外等傳召,一看這架勢,也嚇得紛紛進殿,跪求女帝收回成命。

這可是鎮守邊疆的段驍,當年先帝登基都靠他輔佐。

赫赫戰功,又是老臣。

這可輕易打不得。

打了邊疆將士不服,生出亂子來可怎麽辦?

據說最後女帝被那些人逼迫著,只好收回成命,只說讓他罰俸一年,讓他出宮了。

這件事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,但原因無人知曉,女帝好端端的怎麽和段驍鬧成這樣?有人想在禦前打聽,但當時殿內侍奉的宮人皆噤若寒蟬,不透露一個字。

張瑾也聽說了此事。

“沖動魯莽,不像她會做的事。”他一邊整理案卷,一邊說。

梁毫摸著腦袋嘀咕:“誰說不是,下官也覺得蹊蹺,本來好端端的,怎麽陛下就發那麽大火,連手裏的筆都扔了出去。”

“段驍呢?”

“下官就看了一眼,段將軍當時神色也很難看,還說什麽曾為先帝鞍前馬後,陛下憑何杖責功臣,下官當時聽到那番話,也被嚇了一跳。”

梁毫說到這裏,還不忘邀功地補了句:“還好下官當時悄悄讓人拖延,慢些去取廷杖來,拖到陛下肯妥協為止,才沒讓這事失控……下官看,這不像假的。”

不像假的。

但張瑾不信。

張瑾不信她會這麽沖動魯莽,她一貫能忍,哪怕段驍對她不敬,按照她事後翻臉笑裏藏刀的作風,若不能直接將對方一擊斃命,都不會打草驚蛇。

只怕是一場作秀。

演給滿朝文武看的吧。

那一劍,如火燒正烈時的一盆冷水,張瑾深深記得她的無情,不管她再鬧出什麽,他都不會那麽輕信了。

就當……放過他自己。

他照例上朝,照例議政,不多說一句話就要告退。

這日,他正要走,看見了進來奉茶的灼鈺。

那個小傻子神態乖巧,過來時還小聲喚她一聲,站在議政的前堂沖著她笑的樣子,讓張瑾微微晃神,竟好像看到了阿奚。

阿奚在的時候,張瑾也是這樣站著,疏離克制。

但那時,是他想靠近,卻礙於弟弟而無法言明。

張瑾離開時,神色莫名發冷,梁毫猜測他是見到灼鈺了,一邊小跑著追上他,一邊絮絮叨叨地說:“大人先前讓下官不許陛下去後宮,也不許這些侍君來求見陛下,本來陛下這兒很清凈的。但這幾日,大人不是沒管著嘛,下官也不好私自攔著了,就讓侍衣趁虛而入……”

張瑾腳步猛地一頓,回身冷冷看著他。

“你說什麽?”

梁毫一陣發懵,不知是哪句話失言,就看到張大人近乎生怒般地冷笑了一下,“趁虛而入?”

“是、是下官失言……這怎麽能叫趁虛而入,這最多叫他白撿了便宜,大人這麽安排定是有大人的道理……”

張瑾用力握掌,黑眸沈浮,抿唇不言。

趁虛而入。

又何嘗不是。

不過,是灼鈺趁虛而入他,而他,在今日想起阿奚的剎那,驚覺自己也是趁虛而入。

趁著弟弟不在,就用了些手段趁虛而入,得到了弟弟喜歡的人。

得不到時,日日都想要。

看到弟弟和她恩愛,他何其嫉妒,於是逐步靠近,送了壇酒而不被討厭,就讓他高興許久。

可那壇酒,都是阿奚提醒他送的。

他占的也是阿奚的。

現在自以為得到了被辜負,卻被梁毫這句話震得驚醒,想起一開始,她並不屬於自己。

張瑾忽然沈默。

“大人……您怎麽了……”梁毫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,總覺得司空的表情似乎有些……痛苦?

張瑾迅速轉過身,“沒事。”

他能趁虛而入,那自然別人也能。

與其說是她假意迎合卻翻臉殺他,也許僅僅只是……他的趁虛而入並沒有得逞,沒有讓她喜歡他。

就是如此。

她根本沒有喜歡他。

是他自作多情。

真荒唐。

一個天生的孤寂之人,妄圖與他人一樣擁有情愛,去搶,去爭,以為得到了,還未沾沾自喜,卻被捅一刀。

張瑾回到府中,坐在臥房裏試圖冷靜,看到那件衣服還掛在衣架上,上面的酒漬已經幹了。

那日客棧他穿的衣服。

那天,她就伏在他懷裏顫抖,忍著他笨拙的侵—犯,沒有任何反抗。

張瑾那一刻何其高興,活了三十年,第一次與人有肌膚之親,學會了疼惜一個女子,哪怕過程不滿意,手段不光彩,地點也見不得人,他也還是得到了,把阿奚的陰影徹底摘掉,讓她只屬於自己。

他抱著她,就像普通男人抱著心愛的妻子,想起掌櫃說他們是夫妻,沈溺在幻想出的溫柔鄉裏。

傷口可真疼。

前車之鑒無數,卻依然要靠受傷來清醒。

深夜,有人急急敲響張府大門,周管家連忙過來叫郎主,本以為他該睡了,卻發現男人衣衫完整地坐在黑暗中,也沒有點燈。

周管家不禁楞住,“郎主……您這是……”

“什麽事?”

男人擡起冷冰冰的雙眼。

周管家忙道:“是之前您被行刺的幕後真兇,調查有了進展。”

突破口是一個可疑的鐵匠。

據說那鐵匠過城門時,包裹不小心散開,露出許多銀兩,太過可疑,就被城門郎扣留了。

那刺客刀劍上的標記是刑部指認趙氏一脈武將的證據,但張瑾知道,那標記應該是刻意為之,就是為了栽贓。

同時要對付趙家和張瑾的人,希望他們能互鬥起來的,小皇帝嫌疑最大。

張瑾親自來到那鐵匠鋪子跟前。

他拿起放在一邊的刀劍,仔細放在手中端詳,冷聲問:“怎麽回事。”

那鐵匠跪在地上瑟瑟發抖,惶恐道:“官爺明察……小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,就是那天,有人拿著一個圖紙過來,讓我去給一批刀劍上打造那樣的計劃,那人給的銀子很多,小的也沒想那麽多……就照辦了……就是事後讓小的遠離京城……”

“圖紙呢?”張瑾問。

一邊連忙有人遞上,張瑾仔細審視,冷聲問:“什麽時間。”

那鐵匠戰戰兢兢道:“就是……除夕那晚……”

“讓你打多少把刀?”

“十把。”

“來者是何身形裝束,口音如何?”

“那人……長得很高大魁梧,面色黝黑,眼睛比較狹長,眉骨那有個刀疤,腰上懸著個鐵牌,看著像個將軍,口音……不是京城口音,有些像北方來的……”

“鐵牌上紋樣,可還記得?”

那鐵匠猶豫了一下,遲疑道:“……依、依稀記得……”

“給他拿紙筆,畫出來。”

張瑾在一邊坐下,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人伏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描紋路,很快就將圖紙遞過來。

張瑾只掃了一眼,便猛地閉目。

對上了。

這是平北軍軍牌。

按此人描述,那個前來送圖紙的人,應該段驍身邊副將荀關。

張瑾捏著圖紙的手不斷地收緊,心潮亂湧,好似被滾水燙過,手背上青筋繃起。

是段驍,不是她?

是他誤會了她?

張瑾猛地起身,冷聲道:“把他關起來,等我下朝再來處置。”說完,甩袖出去。

審完那鐵匠已臨到寅時,天完全未亮,百官已在宮門外等早朝,張瑾靜靜站在一側,反覆想著此事。

如果是她想殺他,她為何要委屈自己和他在客棧做,如果不是,又為何不跟他說,任憑他誤會?

倒不如親自問她。

問個清楚。

正這樣想著,卻見到幾個內官快步過來,為首的女官揚聲道:“陛下今日有恙,罷朝一日,各位大人請回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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